一場大雪落下來，神田草原上白茫茫一片。五彩斑斕的世界一夜之間變成黑白的鉛筆畫。

神仙河護林站馬夢斌站長在黎明時分被凍醒了。窗外白花花的光映在窗簾上，滿屋子冷冰冰的亮。昨晚，他就跟護林站的其他三位同事提了醒，說晚上肯定要下一場大雪，一定是今年冬天最大的雪。要把屋里的爐子燒暖和點，別凍病了。嘴里這么說著，他自己卻把爐門封得很嚴實，想著能省下一些柴火。

裹上厚重的棉襖，馬夢斌拉開房門，一股清冽的寒風撲面而來，從脖頸處鉆進去，他不由得打了個寒戰(zhàn)。眼前空曠的停車場像鋪了一塊雪白的絲綢，平平展展，沒有一絲褶皺。他猶豫著要不要走出去，他不想用腳印破壞了這幅畫面的完整性。眼睛被雪晃得有些刺痛。遠遠近近的白雪下面仿佛藏著千千萬萬根銀針，冷不丁地射向人的眼睛和裸露的皮膚。馬夢斌的眼角滾出幾滴老淚。這眼睛是被這年復(fù)一年的寒風凍壞了，冷風一吹，淚腺的門就失守了。他哈出一口熱氣捧在手心里搓了搓，又把雙手捂在臉上，拭去眼角的淚，吸了吸鼻子，一腳踩進雪里，小腿全部沒進去，足足有一尺多深。一步、兩步，他把腿陷進去，再用力拔出來，從門口到場壩邊緣，他走了四十五步，用了五分鐘。

吳堯和另外兩名護林員也起床了。“老馬，你跑那邊上干啥呢？”吳堯縮著脖子搓著手喊他。

“一串腳印，像是黃麂子。怕是下來找吃的。”馬夢斌回答。

“它要是想吃方便面，我倒愿意給它兩包。”吳堯想著雪若是一直不化，他們又要吃一段時間的方便面，就開始反胃。昨晚小女兒跟他視頻，娘仨正吃生日蛋糕。八年了，他一次都沒陪女兒過個生日。他跟女兒開玩笑，“誰叫你大雪天出生的？一下雪，山上就封路了，爸爸就回不來。”

女兒噘著嘴，眼淚汪汪的要哭出來了。吳堯趕緊安慰女兒，“等你放寒假了，爸爸帶你上來堆雪人，打雪仗，好不好？”安撫好女兒，妻子又抱怨了一通，“再不換個工作，這日子就不要過了。”

吳堯抓起一把雪，放嘴邊舔了舔，透入骨髓的涼。他在雪地上畫了個大大的圓圈，圈里寫了幾個字：雪兒，生日快樂！

馬夢斌返回屋內(nèi)，拿了把鐵鍬，走到場壩邊上，一鍬一鍬鏟雪，把黃麂子的腳印蓋住了。追著它的腳印，他一直蓋到了樹林里去了。同事們做好早餐，站在場壩里喊了四五聲，馬夢斌的聲音才從林子里傳回來。

太陽出來了，只見光影，沒有溫度。四個人一起上山巡邏，馬夢斌扛著鐵鍬走在最前面。愈往林子深處走，愈是幽靜。他們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聲。

“啊——”吳堯喊了一嗓子，樹枝上的積雪撲簌簌落了幾個人一頭一身。馬夢斌也來了興致，帶頭唱起了山歌“太陽么一出哎萬丈高噢，好一個雪美人比奴還俏......”

馬夢斌歌聲剛落，吳堯就接著唱起來。“外面大雪下也，我心像貓兒爪子抓也。陡然滴想起那冤家，冰棍都嗦不下。無奈就路途遠吶， 大雪又封山吶，巴到那個心里把她牽，啥時候能見面。”吳堯唱完，其他三人就開起了玩笑。

“小吳是想媳婦了哇！”

“小吳年輕嘛，想媳婦多正常。要是不想才不正常。”

“他自個不想，就怕人家想哦。”

吳堯抓了一把雪，團成一個硬疙瘩，撲上去，塞進離他最近的人脖子里。兩人打鬧一陣，隊伍繼續(xù)向山林前進。一塊宣傳牌立在雪地里，白底紅字格外顯眼“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”。春風吹綠水，夏季望青山，秋天滿山金燦燦，冬來雪落銀閃閃。這神河源就是嵐皋人的金山和銀山?。?/p>

山上沒有信號，下午返回神仙河護林站，馬夢斌的手機上一連跳出十幾條微信語音。是他媳婦發(fā)的，他母親中午在家門口摔傷了，很嚴重。已經(jīng)請左鄰右舍的鄉(xiāng)親們幫忙，送去了縣醫(yī)院治療，下一步要做手術(shù)。同事們都勸他請幾天假，回去照看一下病床上的母親。望著漫天飛舞的大雪，還有那一望無際的銀裝素裹的世界，馬夢斌沉默了。

“我回去了也不能代替母親受痛。我媽現(xiàn)在需要的是醫(yī)生，而這座山需要我們。我不能走。”馬夢斌思忖了許久，對著關(guān)心他的同事們說了這幾句話，就一個人躲在屋里打電話去了。他分別打給自己的親戚和朋友，拜托他們幫妻子在醫(yī)院照顧老母親和家里的牲口。

晚上，小女兒又給吳堯發(fā)來視頻。女兒很開心的樣子，說老師今天在課堂上講了一篇課文，叫《森林你好》。女兒說，“爸爸爸爸，我給你讀一讀這篇課文吧。”

一棵樹，兩棵樹，好多好多的樹。手挽手，肩并肩。一片綠色的海洋。

你好，綠色的大森林。

小鳥說，森林撐開綠傘，是我的家。小鹿說，森林撐開帳篷，是我的家。

......

“爸爸爸爸，你是保護森林的衛(wèi)士嗎？你會保護小鳥和小鹿，對嗎？”女兒對著鏡頭，揚起天真的笑臉。“今天，我在課堂上對老師說，我的爸爸是森林衛(wèi)士。老師和同學(xué)們都給你豎起了大拇指。你一定不要讓我失望喲！”

掛掉視頻，吳堯眼圈潮濕了。他想起了早晨護林站場壩邊上的黃麂子的腳印，那只像女兒一樣可愛的小生靈需要他們的保護。可是，他保護了大森林，就不得不缺席女兒的童年和成長。吳堯翻開手機備忘錄，把前幾天編輯的辭職申請一行一行，一字一字地刪除了。

吳堯開始剪輯視頻，那些他巡山途中拍攝的美麗風景，有春天的野花，夏天的綠蔭，秋天的果子，冬天的雪。也有林中各種鳥兒的歡叫，還有雪地上小動物們的腳印。視頻配上音樂，吳堯給女兒讀了一段文章——《獻給守林人的女兒》：

音樂在空中流淌，達格妮仿佛又看到了她的森林，她的高山。她仿佛聽到了玻璃船在水中掀起波浪的聲音，聽到了百合花在風中搖動著愉快的小鈴鐺，還有兒時游戲時的歡笑。

達格妮聽完樂曲，眼淚流滿了雙頰。她竭力抑制住嗚咽，把臉埋在雙手里。她從音樂的旋律里聽到了音樂家對她的祝福：你是黎明的曙光，愿幸福陪伴著你。

吳堯把視頻做好以后，發(fā)給妻子，順便給妻子留了言。他準備繼續(xù)留在神仙河護林站，就像馬站長一樣，哪怕二十年、三十年，他要當好森林衛(wèi)士，替女兒守護她的小鳥和小鹿。

供稿單位：嵐皋縣林業(yè)局           

作者：楊菊